我非朱火,我是月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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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喻朝暮予你/11:00】非零和博弈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0529叶修生快!!!

全文一共11110字,玄幻设定,科研叶×鲛人喻

对话流写手_(:з」∠)_大量见血预警,HE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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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身后的水箱第三次被撞响的时候,叶修终于停了手。

遮到腕口的白大褂实在有点不便于工作,连同鼻梁上挂着的低度数近视眼镜,全都碍事得很。白色三筋带手套完美地贴合了修长的手指线条,叶修慢条斯理地把它摘了塞进衣兜,才一面挽着袖子一面转身走到那一龛巨大的透明玻璃箱跟前去。

玻璃是嵌了层高分子防撞夹丝材料的,八个角都钉了银黑色的合金护角,只有一个透气孔凿在上正对着里头的人——或者说是鲛人。

箱子里装了三分之二的水,而形容漂亮的鲛人正蜷着尾缩在水底吐泡泡。他的鱼尾颀长,黑色的鳞从尾鳍向上蔓延直到腰间,色泽渐浅,透过粼粼的水面看过去,侧线似乎还泛着点银蓝色。

他手指就勾在透气孔上,深色的指甲在玻璃上敲了两回,明明看起来是很轻的力道,却硬生生吓得人一激灵,想来方才发出撞击声响的就是这只手了。

“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叶修彻底捋好了衣袖,露出来小臂上紧实而线条优雅的肌肉,“喻文州,听说有尾一族生性温和,脾气好——只有生出灵智的鲛人稍傲慢些,本质却好说话得很,少与旁族往来争抢,寿命都要长些。”

被叫到名字的时候闭眼好似睡着的鲛人才给出点反应,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长尾一摆向他这头游近了。

叶修才接着说下去:“你怎么总是想做点要折寿的尝试?”

被关在箱子里的人外物种这才一笑,耳后黑鳃一合,半个头露出水面,手轻轻点了点最顶上一块玻璃。

这么会儿一直没说话也不在于跨物种语言不通。细看才能发现,喻文州脖子上套着一只黑色的项圈,紧锁着喉咙,压紧了能发出超声波的声带,实在是没法开口讲话。

他三两下拆了几个护角,淡淡地说,“给你检查一下牙,就别想着跑了。”

喻文州被带回来的时候,因为捕猎者的粗野行径给敲碎了两颗尖利的三角形毒牙,这会儿毒囊虽然已经取出来了,但其他的牙齿里仍带着些剂量够麻倒一个成年人的毒素。

“我看底下送来的研究报告说,你这牙一口下去,跟钠通道阻滞剂一个效果,只是摘了毒囊毒不死人。”叶修慢慢地说着,单手托起了鲛人光滑的下巴,后者看似乖顺地往箱子边上一趴,深黑色的瞳孔无辜又平淡地盯着他。

喻文州的皮肤颜色因为血液的缘故而偏深,以至于嘴唇这种皮薄的地方,轮廓就显得很分明,像是画上去的。他张了张嘴,把叶修探过来的指轻咬住了,齿尖从指腹上划过去,半点皮都没破。

“哎,不要咬人,”叶修揉了揉他的耳根等着人松口,“鲛人可是危险物种,毒素会使伤口很难愈合的,盖不住的话,我就要送你去楼下解剖了……如今鲛人一族野外灭绝,就你一位了,惜着点命吧。”

喻文州不置可否地收了牙,比起普通人类来说要长那么些的舌头,卷着他被咬过的手指舔了一圈,像是一种无声的挑逗,紧接着整个人又轻笑着缩了回去。

如此一番,叶修大约也知道他碎过的牙恢复得如何了。

叶修也没急着走远,摘了眼镜顺手别在胸前的袋口,和他挂名牌的金属夹子轻轻一撞。鲛人对声音敏感,指甲抵着玻璃轻巧地勾出来几个字:“人走了,想说话。”

项圈是带锁的,叶修伸手勾了几下摘了机括,才有空气顺着喉管涌进去。喻文州咳了两声,悠悠地往后一靠:“我觉得你们所谓人类的两副面孔很有意思。”

“都模棱两可,真实不像真实,作假的不作假。”他说。

鲛人有名海妖,声色动听,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叶修不为所动地拎了把椅子坐下来,跟水箱里的人堪堪对视,“就这栋研究所里,想把你炼成鲛人灯的,就不止五个数。纯血鲛人就剩你一个了,只是混血的也不是没有。虽然和心音石共鸣差一点,但聊胜于无。”

前半截像威胁,后半截倒像是真替他考虑了。

“你在我这儿,要少些疼痛的。”

喻文州却毫无危机感地笑了几声,颊边映出来几片银蓝色的鳞,眨眼间又消失了,“我念你母家与我同族,怎么一点聪明劲儿也没学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屑什么血脉。”叶修的语气堪称淡漠,“会接手你,只为心音石。不像他们,昨天拔了牙,今天抽了血,明天剥皮,后天剔骨……然后把残缺不整的你丢进一个超声波环境,把你当调频收音机,反复使用到坏,破了的地方再修补……”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相比起来,我开的条件简直算是丰厚,索取的东西也很少,我想不出来你至今没有答应我的理由。”

喻文州舔了舔牙,尝到一口舌面被刮出来的血,“心音石是禁忌目录里记载的东西,你能知道它本身就让人惊奇。”他轻叹口气,“你又为什么大费周章?”

叶修没有直接回答。

“那是你们鲛人族的禁忌目录,人类凌驾于万物灵长之上,就源自于对知识的敬畏和对未知的不惧。”叶修按了按额角,有点不太耐烦的样子,兴致缺缺地接着说下去,“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你不会信任我,也不用信任我。要不要自由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话他不说喻文州也明白的。

“那你也该知道心音石能杀死人类。”喻文州目色浅淡地望过来。

叶修颔首:“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单纯的人类,混血种族就有很多优势。”

不知道他那种过于平静而理所当然的表情刺激到喻文州哪一点了,鲛人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却望着他出神,没有再要回答的意思。那双深色的瞳孔倒映着粼粼波光,见一回都觉夺人心魄。

古有传说鲛人泪落地成珠,可叶修上回见他疼出眼泪来也没撒一地珍珠,可见古人言有时也不可信,代代以讹传讹,生造出些旖旎遐思罢了。


2

还是第一回见到鲛人尾化腿。

叶修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刀口整齐,从后腰片下来一整块带着漂亮肌理的皮肤,连着鳞,这会儿都没止住血。

水箱里的水放干了,只剩些被稀释过的零星血水。

“离水化形,他们想要连皮带鳞,就得在水里动刀。”喻文州解释了一句,半跪在打开的玻璃箱里,盯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修包扎的时候手指时不时就会擦过他微凉的皮肤,喻文州可能是怕痒,总要往前缩。最后叶修只好捞过他的腰把人拽过来。喻文州手还绑在前头箱口的锁扣上,腕根吃痛,没处着力,想抗议两句觉得没用,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马上就好。”叶修没见也大略能猜中,便顺嘴宽慰,旋即又低笑了声,“我说刚刚路过楼下怎么看见一屋子落汤鸡,还有两个脸肿了的。”

喻文州淡定道:“人类用的麻醉剂对我来说没什么效果,疼了克制不住。”

鲛人皮能有什么用?熬灯油也没几钱的,这么小的一块,打成个皮扣还吃紧。

那标本呢?

叶修不过脑子都知道楼下那群人在想什么。把鲛人身上能再生的零件都卸一遍,赚够了“零售价”,再让野外灭绝的物种发挥剩余价值,活着就扔进“动物园”,死了就装回“博物馆”。很划算了。

反正这种买卖人类都是熟练工,打娘胎里就会,不用人教的。

单一个体的研究数据根本没有代表性,喻文州日复一日被关在这里无非就是所谓科研人员冠冕堂皇的辞藻下用以生钱的工具。

最早捕捉鲛人的项目计划是以叶修为首,可自从发现喻文州是最后一个,他就退居二线不做这个负责人了。其他人觉得奇怪,但喻文州理清了来龙去脉后却觉得很好理解。

“绷带是防水的,”叶修说,“你等会儿我给你放水。”

喻文州突然叫住他:“先别,陪我待会儿吧。”

叶修有点奇怪地扫了他一眼,却也没有拒绝,顺手搬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来,“你天天跟我待一起,还没嫌烦么?”

他姿势实在不太舒服,扣着绑绳往前挪了挪腿,重心都压在后脚跟上才好些。

“晚上你下班,我休息得晚,就能听见楼下不断电的机器‘嗡嗡’地喊。房间里黑魆魆的,夜间出没的小动物会来敲玻璃。比你在旁边的时候要吵闹很多。”喻文州不疾不徐地说,“现在就很好,除了有点头晕,没有别的什么会来困扰我了。”

叶修皱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鲛人的体温本来就比人类要低,这会儿贴着又觉不出什么异常来,“血流太多,已经止住了。没缓过来就睡会儿。”

不得不说,有尾一族都生得面容昳丽,鲛人族长自然不出例外。喻文州下颏尖润,颌线收扼利落平顺。唇口一抿,自带微勾的暖人弧度。眼尾上挑,却不是尖刻逼人的样貌,笑时则温软和顺,不笑则端方雅正。

大概古人在描绘容貌的时候才算诚不欺我。

“你要心音石做什么?”喻文州面色恹恹地问了一句。

这话有点突然,叶修的面色一瞬间就沉了下去,被一句话带起不知藏了多久的心事,一时间情绪难平,好像被一口钟抵着耳边敲了一回,震得胸口都生疼。

半晌才回过神似的,叶修约略是笑了一声又像是叹了口气,喻文州早收回了探询的视线,没在意到他末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传闻心音石乃鲛人族传承之物。万物有灵,生死留痕,得心音石,便可辨其回响,解一切可解。但只有鲛人族长持有,自前任口口相传的方式知其用法,无节制者易自戕。

“你说我用来做什么?”

听不出语气,辨不明悲喜。喻文州下意识转过头去看,猝不及防给人掐住了下巴。叶修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人微凉的皮肤,“一直试探多没意思。不如我们都坦诚一点——”他一低眼就能看见全裸着的鲛人足够“坦诚”地望着他。

叶修后知后觉出一点不妥,随即三两下扯开了绳子,又脱下外套给人披上,才往水箱边一趴,接着说道:“心音石就在你身上吧。”

喻文州笑了好久,从善如流地把叶修的衣服裹上,往玻璃壁上一靠,“啊,你要调查的事情,是不是和我族有关?”

叶修沉默几秒,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不全是,否则我直接问你就行了。”

“我还以为……”

喻文州低声笑着。

“以为什么?”

他挑了下眉,“以为人类都善解人意,知道避讳。”

叶修看了他几秒,视线不偏不倚地捉到人投过来的审视目光。

“其实你也不知道你族突然覆灭的真相吧?我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

他突然开口。

喻文州似乎有点不满于“你族”二字,颇为厌恶地转过了头,拿后脑勺对着他。

“我知道,是懦夫。”喻文州皱着眉,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物,“我族手握真知,控一方大势,必要承其祸福灾变,而素年来劫多运难,总有人……草木皆兵,战战兢兢。族内人离心离德,未致祸患便已雉伏鼠窜……”

他可能忘了旁边的倾听者有一半人类的血,讲到后来说的全是鲛人族的语言了,叶修虽觉得熟悉,但也只能听懂一些,遂面无表情地把他打断了,“我不相信命理这东西,我只知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所谓的报应或是代价,就像是能量必然守恒。你族既然能窥见灾因,扭转运势,必然要承受结果。”他说,“你手握族长传承——也就是心音石,既是一族主心骨,也是一族生死存亡的关窍。你一人走向地面,种回‘因’;全族望见天光,收获‘果’。”

“有人想不劳而获,所以叛族而走,死在地面。剩下的族人不足以应对原本该是全族人共同承担的‘果’……你自觉你是逃过一劫吗?”叶修淡淡地说着,“是心音石要护着它自己的载体,或者说容器,才能找到下一个合适的、无私的族群……再来一次你还能活吗?这你也清楚吧?”

“你为什么明知有陷阱还要回到旧族的海域去被我们捉住,不就为了这个吗?”他好像全没看见喻文州越来越难看的颜色,一句紧着一句地说下去,“我还不知道鲛人族有落叶归根的传统,是每一任族长给下一代灌输的封建思想吗?”

喻文州深呼吸了几回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耳鳃鼓了两回,可能是气得忘了要用肺呼吸,脸色红了一阵又转白。

“心音石被列在禁忌目录里,从没有谁细究过缘由吧?它给你离水化形的能力,让你融入真知,化为无处不在的‘理’,除了意味不明的一句“无节制者易自戕”再没有别的提示。你都没有感到奇怪过吗?它蕴含的能量能在物理上杀死人类,精神上压垮鲛人——被自由和恐惧驱使着自杀的族人、还有你——寿命被逐渐消磨的族长。”

叶修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贴到了喻文州的脸上,但呼出的气息却好似结了霜的雾,凝滞着使人呼吸困难。

“你已经知道这么多,还想要心音石做什么。”喻文州沉下脸色。

叶修夸张地叹口气,两手揣着兜站直了身子,“我要知道是什么理由让那群傻子明知会死也要脱离族群,你,或者说心音石到底说了什么。我要确信下一个遭殃的是谁,要怎么破坏心音石造出的不公正的平衡,然后重新建立起平衡。”


3

鲛人血流动的颜色看上去比人类的要深,但真的干涸了,透过玻璃看过去反而像是淡淡的橙粉色。叶修有点费劲地擦掉最后一块血斑,身后那人一直在把玩着一串被打了孔连在一起的银蓝色鳞片。

“早就跟他们说动作轻点,划成这样连完整点的表皮标本都没得做。”

那人跟叶修是一个科研所的,这会儿算是从他手里接过了鲛人的研究项目,时不时就要跑到叶修的实验室来晃一圈彰显存在感。

叶修随口应了一声,那人倒是很感慨:“虽然很突然,但我们也得做好后续工作啊。太可惜了……叶神,关于鲛人死亡之后的处理方案我不大拿得定主意,底下拟了一堆想法出来,我择了两套完善了一下,发你邮箱了,帮帮忙?”

“我记得项目有相关预案吧?”叶修把清洁布从左手换到右手,支着底下的实习生把空荡荡的箱子都抬走了,“之前说收益最高的方案,不是把除了骨架之外的都取出来分开处理,然后躯干四肢也当标本填充,眼睛重制一下。现在你们又有什么想法了?”

那人沉吟了片刻说:“因为我们把它的表层皮肤破坏得有点多,复原起来麻烦,就有人提出来干脆把躯干剖开,器官处理后原位放置,做一个尽量完整的展览。”

叶修拍拍他的肩膀轻笑了一声,“倒是敢想……尸体送去清洗了吗?我去看眼。”

停放尸体的房间在一楼,好几个实习生围在里面,中间原本停着一具血淋淋的鲛人尸,这会儿血迹倒是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关于下一步要怎么处理还没有头绪,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进一步动作了。

叶修凑上去伸手翻看了一回,保留其实还算完整的,除了腰背部取过皮样和两根骨就没有什么大的创口了。创口因为没得到正确处理,烂得很彻底,被试实验体看上去完全是受了感染而死的。

“我觉得后来这种提法也不是不可行,”叶修道,周围人等他拍板很久了,听人一开口恨不得都凑过来听,叶修有点哭笑不得,“看我干什么?我已经不直接管理这个项目,具体确定下来要怎么做还是得看他——”他看了眼后头跟着过来的那人,“我只说建议。”

迎着那些莫名期待的眼神,叶修心里有点好笑。

“鲛人的舌下腺里含有一定的神经毒素,死了也会有残留,安全起见,记得拔除。”叶修条分缕析地说,“他们的心脏往往很活跃,在死后还能跳动一段时间,直到把余血排出去。但这样一来,你们展出之前心脏的颜色就会变化,同时心房也会伴随有明显地干瘪收缩,达不到想要的效果——我的建议是在这期间就划开心包,摘掉所有的传导系统。”

他说着就捏了捏手边一个实习生的肩膀,“你去拿我实验室桌上那份有关鲛人心血管系统的研究材料,看能不能给你们参考一下。”

趁人上楼,叶修就接着把尸体处理上其他要关照的部分又讲了一遍,没过会儿就听到电话响,说是没找着。叶修眉头一皱,抱怨了句“麻烦”之类的话,折回去亲自把材料取过来了,就着那一沓纸顺便指点了一群实习生。


4

叶修家住得近,时常踩着六点钟下班的点溜回家。

夏天这时候天黑得晚,进屋也没急着开灯,一侧身把后头跟着的人让进来,才顺手锁了门。

“需要给你放一浴缸的水吗?”叶修漫不经心地问道。

身后人的呼吸声有些重,“劳驾。”

叶修似乎是低笑了一声,转身就溜进了浴室。

喻文州在墙边靠了靠,人类的衣服对于鲛人来说太过粗糙,一路走得太急,呼吸实在有点跟不上,等到进屋才敢放开了喘。

叶修放的水温很合适,喻文州躺进去的时候就舒服得闭上了眼。虽然上一秒还觉得性命攸关,但钻进去的动作却优雅得很,一点多余的水花都没溅出来。

鲛人有双层眼睑,内睑透明,能帮助他们在水底都看清东西,所以警惕心强的鲛人其实很少会闭上外睑。

叶修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叠好了放在一边,目光在人黑色的鱼尾上停留了片刻:“我以为只有族长的尾巴会那么特别。”

“阶级歧视?”喻文州的声音闷在水里,听上去有点遥远,但却仍然干净而清透。

叶修没说话。

喻文州转头看了看他,“见识了我族混淆视听的手段,有没有后悔帮我?”

“你没有忘记自己承诺的交换条件就好。”叶修意有所指地往他胸口扫了一眼。

喻文州沉默了几秒,有点迟疑着开口:“你为什么怀疑心音石操纵人心的介质是鲛人血?”

“不只是鲛人血,”叶修说,“一切种族都有可能——你可以理解为一定期限内的认主。”

这话说得太明显,喻文州又是一点就透的人。

心音石在鲛人族传承中已经延续了数百年,由每一任族长口耳相传,一任死去,心音石就会在下一任族长的心脏里内结成形。但鲛人的历史传承里没有提到第一任获得心音石的族长经历了什么,获取的过程又到底怎样。难道说数百年前心音石就存在了吗?那时候的心音石又宿在哪一个种族的身体里?

“你从哪儿知道这些?”

叶修挑了挑眉说道:“虽然鲛人与人类的混血不会带给我任何鲛人族特征,但和心音石的共鸣还是存在的。我查阅古书,找到祸斗、肥遗二族,在那些稀少的记载中,也提到了和我现在的感觉是类似的东西——即身处同一个轮盘中,被看不见的手转动着只能往一个方向走,当你意图逆向行走,就会被突然出现的意识掰回所谓正轨。这一点你族概括为‘真知’,我觉得是‘规则’。所谓心音石是‘规则意志’偏激物化的部分,它不能被磨灭——你的传承应该告诉过你这个,所以……”

“所以你的方案是让我把心音石隔离起来——用摘掉了传导系统的心脏作为容器。”喻文州皱起了眉。

叶修“嗯”了一声又说:“任何物质存在于真实世界中,都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就算是规则本身。没有介质,没有传播通路,心音石听不见灾因,就结不出恶果。所以势虽然还落在你身上,但却不能左右你了。”

“但我会死。”喻文州直言,“所有前任族长都是死的时候才能和心音石剥离,把它传承给下一任——如果我死了,便是族灭,势就会变。”

叶修突然笑起来,“谁说要你死,鲛人一族虽与人类关系不甚密切,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舍不得一个惠心妍状的种族消失在我手上——”

“你肯跟我,不也是怀有一丝期待的吗?”


5

“其实也并非毫无线索。”叶修望着被开膛破肚的鲛人尸体,喻文州就站在旁边,和他一起去看那具代替了自己成为“展览品”的身体。心脏似乎还在微弱的跳动,但已经不能与外界沟通,研究所的人处理得很细致,心脏内部残留的血液自成一个循环体系——这大概是鲛人血所独具的生机。所以他们被选作是规则意志的容器,有足够成为代言的条件。

这会儿是早上,古生物展览馆的人并不太多,叶修跟他讲话没有太压着嗓子:“最开始我同你要心音石其实就已经提示过你,摘除它不需要你付出生命,只要点别的……我和那些投岸自杀的傻子一样都跟它有共鸣,只不过我听到的声音是——拿你的命。”

喻文州一怔,就听人大喘气完接着说:“所以我半退了整个项目,开始思考它为什么想要鲛人灭族。想来想去,觉得是它想换个容器了,归因之前我还没弄得太明白,无非是大势有变,也许是要落在人类手里了。而且这个时间点很有趣,你族并没有什么大的动荡,势本身为何会变?”

“因为人类拥有左右我族的能力了?”喻文州应了一句,他说得很慢,到了陆地上用肺呼吸的时候就会这样,叶修也不着急,就听他这么慢条斯理地讲下去,“可我还有疑惑,一个系统本身固然具有优化趋向。但发生这种自然选择的契机是什么?你是不是也在找这个?”

叶修应了一声,没忍住又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果然是族长——这个契机我也想了很久,直到跟你接触过后,才终于有了点头绪……关于心音石带给你的变化——这可是个很大的空子。”

喻文州好像明白过来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直愣愣地对上他的视线。

叶修顺手拨了拨他耳后闭合的鳃——从喻文州离水化形开始,这个地方很久没被调动起来了,这会儿好像有些失去调配的感觉——平时没关注还不觉得,这会儿细细琢磨过后,倒是升起来一股异常奇异的感觉来。

“你现在,不就是个人类吗?”

喻文州瞪大眼睛。

“所以我族原本就是个过渡的姿态。”

叶修点点头:“从心音石让鲛人变成人类而不是其他种族走向陆地的时候,这个过渡就开始了。所以一切变化是在那时候就铺设好了,而契机——我想是来自于我们的科研所,这种类似的,代表人类野心的地方。”

他们说着说着就见展馆里的人多了起来,于是叶修领着他原路返回,“势会变,不在于人类的能力突然变强,而在于人类突然开始把目光放到海洋。人心不足,就会因不满足现状而前进,这很符合心音石自然选择的路径,它很会趋利避害,想要这种扭曲的平衡继续存在,就必须永远变化——它选了一条99%会成功的路。”

叶修拉着他走到阳光底下,转过头望向化形的鲛人,正对上那双快要抑制不住期待的眼:“而现在鲁珀特之泪的尾就捏在我手里,你愿意赌一把吗?”


6

深夜的古生物展览馆没有闲杂人等。叶修拎着把内部人员的钥匙轻车熟路地领着喻文州钻进来。

“监控怎么办?”喻文州问过他,“这儿可不像研究所,你自己的地盘,为了所谓保密都不装这些,至少我没见过。”

叶修就笑他,“监控室我打过招呼——你怎么总认为我是单枪匹马?虽然我没说过,但要想一个人把你从研究所弄出来也不容易吧?找和你相似的鲛人尸体,处理成你的样子,再瞒过门口的安检系统……这可都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

“你现在告诉我了,我会被灭口吗?”喻文州语气轻松,好像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就和他每次离水化形一样简单。

叶修掐了把他的脸,“要是紧张我可以给你呼噜呼噜毛,不用没话找话。我肯帮你的目的也并不单纯,所以不用太感动。”

等真的站在同类的尸体面前了,说不紧张都是假的。

“我以为你会象征性对同类表示一下愧疚。”叶修说。

“我认得这条尾巴。”喻文州淡淡地说,“懦夫当处以极刑,我不会同情。死后能为族群做点什么也算是给他个赎罪的机会——我也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

叶修打开了封闭的水箱,“当初你不肯把心音石给我不全是因为怕死吧,你想回到出生的水域不就是为了赴死么?鲛人一族的传说里,生死一处,生死都为孕育自己的海洋奉献所有。心音石选取容器的条件除了强大,稳定,还有无私吧。”

“人类可不无私。”喻文州话接得有点生硬。

叶修一点没受他影响,接着往下说:“那不一定,你细想想?你见到的贪婪、野心,都是一个种族得以延续的推动力。人类的无私面向整个族群。”

喻文州抿着嘴没回答,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同类尸体。

“兴亡没有天理,是自生自灭。你不肯给我心音石是怕我伤人,是怕恶果落在人类身上。”叶修好似全没在意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鲛人族生生于此,亡灭于此。”

他说着,戴了层胶皮手套,一伸手摘出了尸体里的心脏支架,再就把微微搏动的那一团取了出来。

“我知道你纠结什么,”叶修把它递过去,“这不是放弃责任,是承担。无论你怎么做,都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喻文州左胸口有一条很浅的疤痕,不仔细看不出来。叶修先前就知道。但亲眼见它从中撕开,深色的血一股一股淌出来的感觉又不一样。

“不必拣好听,”喻文州咬了咬牙,胸口蔓出来红色的丝线,末端飞快结成了拇指盖大小的暗红色血块,在靠近同类心脏的时候蓦地被吸引过去,他没说完的话显得更加咬牙切齿,“我没有那么伟大。”

话音未落,喻文州端着它晃了晃差点一头栽下去。叶修一伸手扶住了他,顺势把人揽进了怀里,收拢手指替他护好了那颗心。

疼,烧进四肢百骸的疼。一半是心音石带走鲛人的血,一半是骨肉撕扯。他脸颊两侧有银蓝色的鳞片时隐时现,缝隙里渗出细细密密的血珠来。

喻文州一偏头咬住了叶修的脖子,腥咸的味道灌进来,便好像一切感官都失效了,只剩下抽筋剥骨般的痛。叶修只觉颈间一凉,喻文州的嘴唇柔软,但牙齿却锋利,有一枚尖牙之前磕坏了有点扎。他抬手捏了捏喻文州的后颈,能见到人身上时不时就有鳞片钻出来,留下大片血迹再消失。

他偏过头趴在叶修身上一口一口往出呕血,本来想躲开一些,但叶修牢牢锢着他,喻文州只能全吐在人身上,血湿了叶修大半个身子,呕完了整张脸都是白的。

叶修在脖子上抹了一把,觉得不是太疼,被咬开的伤口附近有点麻麻的,手却一直没松开,拇指重重地按压着他的虎口。

“有的。”

膝盖磕在地上一声钝响,叶修架住他,把喻文州的头按在自己颈边,血太浓,视觉上浓稠在一起,要分不出是谁的了。

“我给你,”叶修用力扣住了他的后脑勺,“还没完,别浪费,别死。”

喻文州好像分离出一点理智能和疼痛抗衡了,哑着嗓子低笑了一声,“……又不是吸血鬼。”

“别废话。”叶修搂着他,语气颇有点不耐烦,“我现在没法给你输血,但你知道怎么转化,鲛人族语者肯定教过你。没有人类的血会死,我与你有半个同族之缘,不会排斥太厉害,你试试。”

喻文州在他的咬出的血洞上轻轻舔了一口,抓紧了他的肩膀,碰到温热的皮肉,一阵恍惚,“我知道了。”


7

烧退了。

喻文州一睁眼,就看到叶修脖子上明晃晃一条绷带,卓越功臣都反身趴在椅背上睡着了,他却清醒了。

之前没太注意,叶修的睫毛其实很长,低下来能投出一小片青色的阴影,一双不大明显的下垂眼,就这么睡着看上去倒是温和无害得很。

“你说付出点别的东西,”喻文州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哑,不得不清了两下嗓子,“就是指活成跟你一样的吗?”

叶修闭着眼没动,“有什么不好吗?不能再回到水里,但本质上还是鲛人族。”

胸口似乎空了很大一块,突然没了方向。

“不知道去哪儿,下一步做什么,自己到底算作什么,对吧?”

叶修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说道。

“六十年之前,熬过一场突如其来的严寒过后,我站在鲛人尸体堆成的海滩上,用类似的办法,让心音石埋进了同伴的身体,沉海。”他讲得很慢,力求每个字都说给喻文州清楚似的,“我把心音石写进禁忌目录,从此待在了岸上。但下一任族长还是被找上,做了一辈子容器,还把它代代传到了你手里。”

叶修摸了摸喻文州的脸,指腹还带着一点薄茧,“活得久,很多事情就会忘,除了耿耿于怀的一些执念,很多东西都只能剩个模糊印象。”

“空落落的,不知道这里的归宿在哪儿。”他按住了喻文州的太阳穴,“但这儿还有条路——你可以一直往前走,我给你趟出来一条路。我也许见过你,但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现在就是在承担选择的后果。”

喻文州脸色还是苍白,好像大病初愈。

“我没有责怪。”他生硬地解释说,“不然昨天不会那么爽快地接纳你的血,我其实早应该察觉出来的。”

“不是昨天,”叶修坐回去,伸了个懒腰,“你睡了三天,再不醒我就打算吻醒睡美人了。”

喻文州表情还是淡定,并不怎么惊讶地略略点了下头,“如果不是你们办那个展馆,可能我到现在还是幼儿童话里的种族——和睡美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叶修低笑道:“那还是算了,白占你便宜。”

喻文州慢慢坐起来,之前失血太多,又躺得久,实在是虚得很,现在都头晕着。又架不住想坐起来待会儿。下意识揉了揉耳朵——鱼鳃消失了。

“我看见你鳞片脱落的全程,一身是血,吓死个人了。”叶修没什么表情地从兜里摸出来两枚,“随手捡了两片,你要留作纪念吗?”

喻文州摇头:“你说的,只往前,不回头。你留着吧。”

叶修就颔首把它们装起来:“行吧,那这定情信物我就先收着了,送你的回头再补——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他问得一脸认真,喻文州却笑出了声,“先收礼再补戳,学习了。”

叶修沉吟片刻,站起身朝他覆过去,一手撑在他头边,一手托起来他的下颌,“得花点时间,”嘴唇是柔软的,是活着的温度,叶修只轻轻一啄。感受其实也很稀薄,被鼓噪的心跳声盖过了,注意力只在叶修低下来的眼睛里,“好在我有经验,可以帮点忙。”

喻文州抬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那会儿我……你是不是还说了一句别的什么?”

“说了。”叶修正色道,“喝了我的血就是我的人。”

喻文州骂他一句不要脸,然后自己笑得停不下来。

“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他抹掉了笑出来的眼泪花,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和叶修待太久,情绪却好像已经丰富了很多,“我不会走太远,要一直守着它,随时能……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要走?”叶修挑眉。

喻文州拉了下他的衣角,“你留我一下试试?”

叶修干咳了两声,顺着就说了下去:“我去看过一回,心音石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但你要是距离太远不知道会不会引起它的反应。我在这边工作了很长时间,算是有个定居的地方。而且你还需要适应,这些……”

“行了。”喻文州笑叹口气打断他,觉得有点惨不忍睹地按了按眉角,“其实只要你说不想,我就可以留下——我们鲛人就是这么知恩图报。”

于是叶修从善如流地接了一句:“不想你走。”

“那就不走。”喻文州眨了眨眼。

约略也是心音石预见的结果之一,合乎信念与最优解耦合的均衡理论,人们努力走上听取自我的轨道,于是这场博弈里就没有输家。

-END-

预计会有番外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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