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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喻108夜-第102夜】印曼桀乃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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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文人设定,流水账小甜文,全文一共377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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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五月暖意绵茸,是夏初的好时节。娇花开得成团成簇,抱在一起凑了个“乱红如雨”。文人骚客是深红也爱浅红也惜的。木门轻阖,把这热闹的景深也隔在一衙墙头两侧了。叶修自小院里一步跨出,被大好春光晃了眼,起了余兴,甚至要挥笔作诗一首。只可惜手边无点墨,只好以指为笔,蘸着花汁儿在苔痕上书就,漂漂亮亮二字——“好看”。

却不出二三步,身后有人追出来,忙不迭当巷口喊了他一声。

“叶先生!”

他背着手转过身来,那面孔他也是熟的,诗社里的后生小辈儿。

“您的烟斗落下了,”那小辈儿捏着手里一只考究的纯手工海泡石烟斗,不过分谦恭讨好,却也足够礼貌地递来,“晚辈冒昧。”

叶修颔首接过,略一沉吟,唤出他名属来:“《溪声》的喻文州?”

对方微愣了一下,似乎讶异于叶修还记得他,当即垂下脸有些含蓄地笑笑道了声“是”。

也才想起来,青年诗社年前办了叫《溪声》的杂志,主编姓魏,出过些好册子,叶修略翻过几本,对里头投了稿的社员印象很深,追上来的小年轻就是其中一个。

“其实也算不上,”喻文州又补充道,“主编讲说见习期,要学的还很多。”

叶修也不理会他是谦虚与否,十分长辈样地拍拍他的肩膀,神色一副很是了然,“我见老金邀请帖上也有你名,今天没顾上同你讲话,回头社里再聚。”

这话说得委实不靠谱。

诗社的社长姓金,偏爱小聚,总是叫社里元老这位办回Salon,那位筹措个晚会,论什么家与国,再不济就风花雪月。邀请帖也水得很,想到谁就送谁那儿去,有时候便是随手一沓丢给主人,嘱其找些相熟的“诗人”来凑凑。叶修就是不久前被彼时还不是主编的老魏给拉进来的。他也算北平有点名气的“诗人”罢,一来二去就算入了社。也没有什么仪式,不过是由几人知道,再一传,他又时常听闻什么“沙龙”什么“客厅”就抽了空子来点个卯。慢慢地大家就知了,诗社里又来了这么一位人物。

叶修也是见了他才想起来金社长胡遣的帖上依稀有他名字。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喻文州哭笑不得,但看人夸得真心实意不似有假,只好道了谢才补一句“再会”。

就见他踩着轻飘飘的步子摆摆手没入巷深,灰蓝色的衣衫只一晃,跟那墙落的红花儿招呼过,眨眼便没了踪影。

 

再见是一月后晌午,喻文州为着《溪声》删稿的事,同社里前辈吃了饭,虚以委蛇半会儿,嘴里还没滋没味的。

回家路上拎了几粒桂圆酥从地安门过,撞着叶修一手钓竿鱼桶、一手木椅地掠过街去,大为诧异。

伏热天他也不嫌麻烦,问起了就说是自家的椅子坐着舒坦,好过湖边晒烫了的石板凳。喻文州就跟着他去钓鱼,鬼使神差的。留着回家饭前垫垫肚子的点心也全进了两人的肚子。

叶修拍掉手心的酥饼屑舔了舔牙缝,丝毫不见外地一边下饵一边跟人说起这后海挑食的鱼。喻文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絮絮地讲,说什么“闲钓江鱼不钓名”,才知道叶修是每一周都有那么一回要跑来这儿闲坐一下午。

“吵得很,”他满不在乎地哼哼,“就听那劳什子的豁嘴,说什么‘讲不得’、‘吃人的话’……若要我说,文学若不能为真实发声,诗社也不诗社了。 ”

喻文州琢磨了几秒,才觉得他说的事儿大约跟自己烦心的是同一遭。

初时,《溪声》取“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意,也不知被谁歪解了,硬把“顺其自然”说成是“无所作为”,把“无声胜有声”挼成二字——“闭嘴”。

叶修一副老人样,“我是不大愿意掺和那些事的。”他看眼喻文州,注意力全没在钓钩上,浮漂动了两回没见他收杆的,“而今《溪声》里声儿大的无非两派,一派主张‘闭嘴’,一派主张‘牺牲’,不是脱离现实只谈文学壳子,就是一头扎进现实再用屁股写东西——脑残。”

就他这样还能钓上来鱼的,叶修自况为“愿者上钩”。喻文州看他鱼篓里就瘫着一条“愿者”,不很肥美,刚好够两个人吃一顿。

叶修家就住在金丝套那头,黑灰色的砖墙,漆压压的瓦顶。院也不大,但五脏俱全。门口悬着一顶鸟笼,叶修进门时要先叩笼门再推门环儿,不然里头灰毛的鸟祖宗就要嚷嚷一整天的“无礼竖子”,也不知道骂人也这么文绉绉的是学了谁。

喻文州没见他家办过什么Salon,金社长好像有点避着他,不太敢支使这位爷似的。头回来没想到还是叶修邀请他一道吃鱼。

屋里没个女主人,连别的闲杂人等也没有,就老光棍一条,直愣愣地往厨房一杵,烧柴架锅都熟练得很。

清蒸鲤鱼。

喻文州吃不得辣,淋点豉汁儿刚刚好,葱姜丝伴着,除却“好吃”再找不到别的什么好说。真到了这种真情实感的时候,夸什么浮藻都显得太过。

叶修深以为然。

 

喻文州前后为《溪声》发不出的诗稿奔走了二三月,到八月中才找见一家刊物愿意收的。急得额前蹦了两颗红亮的小痘,对称得很,不得不拨点刘海来遮。

叶修见了也笑他,说他是“尸居龙见”,有朝一日该“伏龙翔天”的。喻文州也才发觉众人口中有点神秘的叶大诗人私底下好侃人的,初见时小心翼翼,等到真相熟了,哭笑不得的时候还要多些。

他拐着弯夸完人凤毛麟角,转头就拉着面色通红的人说给他做樱桃肉,歪理是猪里脊润肠生津解热毒,正好给他消消痘。

喻文州本是不大偏爱吃油炸的,可叶修做得实在好吃,外酥里脆,酸甜可口,大大地滋养了南方人的肠胃。然后再十分谦逊地说自己是才学会,头一次做给人吃。

于是叶修的形象也逐渐丰满起来。

他寻常也爱去出席那些杂七杂八的活动,只是不大说话。不公开露面的结果是不多人识得。每每听及有人大放厥词,以和叶修有一面之缘而沾沾自喜并引以为傲时,他都要笑一回——好像和大诗人握过手,灵感就能自己钻进脑子里,才华就能传染。

叶修从来不吝惜于表达,他自觉说不出什么金口玉言,只是有些感悟总被人奉为圭臬,免不了下意识慎言谨行。其实是唯恐误人子弟——就那么一点不算架子的架子,别人也品不出,还曲解他是清高神秘了。

但听众往往更为目空一切,以致于他总要发动火眼金睛,才能从茶话会里找到那么一双真有点星星之火的眼,再看他有没有掏干净耳朵,才觉得值他表些不刊之论。

所以初见时喻文州能叫出他名姓也算让人吃惊的。

后来叶修问起来,喻文州也不好意思,“众人说起叶先生,烟斗从不离手——我又见您听了同好发表那些实有缺漏的社论,有所见略同的感慨,跟旁的应和声不同,觉得既是传闻中人物,当敢有这样的不同。”

叶修听开头一句的时候正要磕烟斗的手就停了一瞬,听了后来还是似笑非笑地在桌角磕了一回,“天下才共一石,文州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喻文州茫然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叶修就大笑着去收拾桌子,留他一个人眼观鼻鼻观心兀自琢磨。

叶诗人若果一生能分成三份,那么一部分是琢磨着写,一部分是琢磨着吃,剩下一部分便是出了门去四处寻乐子。

喻文州就很好,爱读叶修的诗,爱吃叶修的菜,连同叶修那点闲俗雅趣都觉得可爱。

这时候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叶修夸他夸得人满面绯红,他夸叶修夸得人身心舒畅,可见吹捧的功底,还是喻文州要略胜一筹。

早有人著篇论述,叶修之嘴,有如锉刀,你听进心了便是磋磨,若只是听话而听话,大约只觉得是刀刀破你点血皮,除了恼人的、细微的疼大抵也没别的可收获了。

这比喻太贴切,有回喻文州跟叶修笑谈起来,得了人一句“这人说话我爱听”的评论,喻文州顺着他的心思琢磨了一下,约略也是一种别出心裁的夸奖了。

 

及至翻年,喻文州不大往南边家里去,正好跟老光棍搭了伙。

家家户户放鞭炮庆祝的时候,喻文州跟叶修两个,一人咬着根糖葫芦在窗边摆个残局对着研究。满脑子诗情画意被“噼里啪啦”的声响挤没了,喻文州自己素日里写着“新月诗”,逐字逐句读过去总是静悄悄的调子,不跟叶修一样,想起来什么都大喇喇地在纸上一划,简洁干净几段落。

他就一边敲着黑子一边慢慢地等,看他糖汁滴下来几回,便都任劳任怨擦了。等叶修下两目又倒回去发挥他浸在骨子里的印曼桀乃欣,纸上不一会儿就要多几行。

写完了就拿给喻文州看,趁人不注意再偷两颗子儿。

其实他们都不太擅下棋的,只是没了那些闲杂人等叨扰的年夜守着也是无聊。但叶修固执得很,总在这些方面要坚持点传统,绝不像“创造社”的那些,要从鞭炮屑里都挑出“雷烟炮”之族类的“好”、“好”、“好”来。

硝烟味儿里能有什么声色情味。

喻文州读完诗一转眼就看见被动了手脚的棋盘,半是无奈地叹一声:“天下中分尚可持,您这是让着我。”

叶修就弯着眼睛笑,“怕你湘东一目难回天,特露行迹……理由都替你找好了。”

下棋本也不是主要目的,席上谈兵更不是文人的强项。吭哧吭哧嚼碎了葫芦串上最后一只山楂,喻文州就转去厨房里泡了壶茶,沏得浓,满屋子清香。关上窗,和满世界喧闹一分为二。

叶修过了零点就开始眼皮打架,喻文州不许他喝茶提神,说什么有逆养生之道,自己反而喝得痛快。

远处有人放烟火,喻文州也没什么心思在棋盘上,转了头去看,映得整个眼底都亮晶晶的。斑斓色落下来,还是恬静的。沾了烟火气,也仍就是凡俗人间不入尘的。

叶修抄起他用过的茶杯喝了一口,没有洗过的叶泡开了还是涩,但莫名能咂出点甜味,可能是喻文州唇齿间的味道。然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他们晚饭吃了什么。

喻文州没说话,余光却把一切收入眼底了。目色微暖,一半是烟火,一半是人间。

结果叶修还是先一步没坚持住,手里还捏着枚白子就睡着了。棋子落在地上摔成两半都没把他惊醒。喻文州叹口气,轻轻地把棋局都收了,碎了的棋子躺在手心,凉的也捏出了温度。

大概和捅破的窗户纸一样,漏来点窸窣的风,细细密密淌过胸口,于是冬雪就要消融了。

喻文州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心,低笑一声又坐回原处,面容淡定,慢慢地呷了口茶,还是温的。

春天快点到来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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