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朱火,我是月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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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喻2018中秋】馀情浇酒

 @叶喻搞事生产大队 诸君中秋快洛!!

古风,政斗,太子叶×谋士喻。感情线比较浅,剧情比较脑残,强行扣题,好像还没扣上……#……*¥#%*&……偏题作文展示×HE承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李白《月下独酌(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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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极轻的响动把他飘散离远的思绪拉回来。

月光衍着气窗的口,照透了土纸上半边墨渍,一半浸入了雕花的铜制酒杯。落笔越过那一道漆压压的痕,浓墨重彩地题了个头。

殿下——

他写得一手极好看的汉隶,秀丽又飘逸,不像是朝里那些个人精那般循规蹈矩的字迹,掩了不知多少皮里春秋。

就算是身在牢狱,他也还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落笔缓重有力,好像没什么能打动他。哪怕这摇摇晃晃的桌上一盏熠熠的鸩酒,哪怕金殿上举重若轻的太子殿下。

“写一封遗书,可要这么久吗,喻先生?”

喻文州听了这话,反而是淡淡一笑把笔搁下了,蘸了浓墨的笔头在纸上骨碌碌滚出一条长长的污迹。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吧。”他转头看了来人一眼,把那小小的一只酒杯端起来,“节后复朝,贤王殿下不赶着去见皇上一面,在下实在是受宠若惊。”

来人负手站在门边,闻言也不恼,“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喻先生能关心我一个小小贤王的死活,心胸当真宽广。”

“非也。”喻文州笑,一副把盏言欢的架势,一手轻轻晃着酒杯,半分没有要喝的意思。月光拉长他的身影,斜斜地拖曳到狱门口去,像一只鬼爪攫住了贤王的脚踝。

贤王不在乎他拖延时间,好像一切都成定局,就算是远在朝堂的太子是一支箭,这时候也赶不到这里来救他。

更何况——

喻文州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就更不着急了,词句坠地全然不似在这儿苦行僧般吃了几日清汤寡水的:“在下本就是一半入土的人,狭隘得很。殿下一路人前背后的煞费苦心,好容易走到如今地步,怎肯来台前唱戏了?”

贤王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本王只是好奇,你明知是圈套,却为何要往里钻?”

“此话,正是在下也想要请教殿下的。”


夜间的庭院疏冷,荷塘半枯,前几日尚且茂盛的出淤泥不染,这些天也蔫坏了些。东宫早先的丫头被她们的太子殿下遣散了好些,叶修不爱人多,觉得嘴杂又终日吵闹。仅就几个贴身的侍候着,庭院清理的侍女这会儿也不知去哪处找闲懒了。

喻文州迟迟没说话,缀在人身后头不远不近地站着。叶修跟前摆了张桌子,坐在院中间画画。说是典雅情趣,其实鬼画桃符罢了。心情烦闷,总要找些个渠道宣泄。不乐意为了些鸡毛蒜皮劳烦他人,只管糟蹋东西。

这时候有丫头端着盘子穿过丛丛回廊,送来碗乌金色的吃食。

叶修把眉头一皱:“谁许你过来的?”

那侍女刚要跪,喻文州抬抬手:“东西放下便走吧。是我叫的。”

叶修转头看他一眼,笔杆往架子上一杵,小丫头不敢逗留,赶紧把盘子放下,逃也似的溜了。喻文州绕到他案侧,拿汤匙轻轻搅了两下,“我方才吩咐小厨房做的萱草汤。今日中元夜,殿下切忌忧思过度。”

他望着手底下不明所以的“大作”,仿佛知道了心乱如麻的来由。

喻文州试了试温凉把汤碗递给他:“萱草又叫疗愁,殿下这几日劳心焦思,晚膳也未进,值此一碗汤正好理心安神。郁金行气,白茯苓利水,合欢皮解郁,都是好的。我叮嘱着他们少放了些排骨,油腻了吃怕你反胃。”

叶修拍了拍他的手背,汤熬得稠,囫囵着喝了半碗,也没尝出个什么滋味,嘴里寡淡得很。

“你说的事,我细细考虑过了。”叶修一边想一边说,“贤王势力自不可小觑。他有实打实的军功在身,我那位心气极高的父皇固然忌惮,却也不得不倚仗。他有禁军连同北大营在手,而我虽为嫡长,自小玩忽,有你襄助如今手中才握有六部,诸尚书却大抵是初上位,有能力却少根基。我得有名正言顺的武装在手,才能有底气在朝堂上把天捅个窟窿……”

“殿下,”喻文州把手按在他肩上制止了人接着说下去,“别想了,都交给我——所有的障碍,我来替你铲平。”


贤王常年在军中,身态自如铿铿金石,眉目走形都很锋利。

喻文州当然不惧,酒杯在手里兜了一圈又落回桌上。

先太史令一句“金羊犯宫,南积尸气,舆鬼行。”生生制住了当时驻守江西的虎狼之师。江西军虎符从贤王之手收回,如折其一翼。

节前江南匪患,贤王身在北大营,领命与狄人交战,分身乏术。皇上忌讳星象,不肯派寻常人领兵前去。太子请命,干脆利落地剿下匪首,可以说是风风光光地得胜而归。他前脚抵京,贤王的捷报也进了宫。 

中秋家宴上皇上重重褒奖了他这两位皇子,宫中风向竟一时难辨了。往东宫送礼的不少,叶修把能退的都退了,对外称自己不过是沾了贤王的光,小小除匪患之功,还不足挂齿。

“君心民心尽占,你都算到了。”贤王理了理袖口,“但你算到自己了吗?太子有今日之功,离不开你的辅佐。这是今日之前,今日之后呢?再怎么走一看十,你又能算到多少呢?”

喻文州站起身,拢袖冲他深深揖了一礼,良久才起。那一身出尘的白衣沾了些灰垢,他细细捻去襟上两根干草,“殿下过奖了,在下并非未卜先知。辅佐太子也无非因他是储君,如今又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贤王淡淡地睨他一眼,慢慢踱到桌前,扫了眼桌上寥寥几行字,笑一声:“本王知你素来独身,了无牵挂。这信里你不打算交待些什么,真肯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喻文州笑着反问他,“我既有底牌,又怎会轻易示予王爷。”

贤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六部、江西军你们已经抓在手里,而本王只有这片关你的小地方和北大营死心塌地,禁军是跟着父皇的,由不得我随意调遣。这些你们比我清楚,再有,我想就是一个契机了。”

喻文州望着他不说话,眼睛弯弯的,自他进来开始,这人就是这样一副浅笑吟吟的样子。

“你动了谁?大理寺?护军?还是九门提督——”贤王挑了挑眉,“为了把本王拖下水,你不惜用自己?”

喻文州低眉顺眼地一拱手:“在下能做的不多,能为太子殿下扫一扫不该有的阻挠也好。”


书房里点着安神的药草,喻文州捧着杯温的茶坐在案边,等着叶修把手头的卷宗看完。一时间,只有书页翻动的稀碎声响。

慢慢添了些灯油,入秋的夜里有些凉,喻文州起身来把摘窗盖上了,只留顶头还支着透点风。

“先生且先去歇息,我这里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明早朝会前再做商议吧。”

叶修拢了拢外袍,给他拿了件黑的披风,“外头更深露重,先生当心着凉。”

“这不合礼法。”喻文州没有接,缓缓退了一步。

叶修把眉一皱,收回手迟疑了片刻,“隔墙无耳,先生何至于如此生分。”

“殿下一口一个‘先生’,不正是提醒在下,不要逾矩吗?”喻文州淡淡一笑,赶在他开口之前又飞快退后了一步,“叶修,不可功亏一篑。”

如梦方醒。

叶修定了定神,披风挽在臂弯,负着一只手,分明一身睥睨天下的威势。

喻文州心里感慨了一番,就听他说:“此案虽由刑部主审,吏部协理,但底下有个大理寺,并非全然高枕无忧。先生可是担心?”

日前,太子在宫门外遇刺,刺客抓到就服毒自尽了,但其所用刀剑却很是奇巧,柄口有一道机括,里头有些黑色粉末,隐隐有股火油燃烧的味道。好在只伤及了皮肉,并无大碍。叶修自己做主把事情压下了,只报请皇上知道,又走漏些风声,叫贤王也听说了一二。

“贤王德行深厚,有勇有谋。皇上很看重他。”喻文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自幼纨绔做派,如今才渐立功勋。算是见兔顾犬,不功不过而已。”

这些情况叶修不是不自知,喻文州特意点明的用心他大抵也能听懂,“要父皇彻底放弃贤王,并非一朝一夕可成,此案可有什么机巧是我不知道的?”

“上月里户部呈上来的灾情我也算了解过。越地巡抚冯良弼是贤王内弟,有人匿名弹劾其瞒报一事的折子,殿下还压着吧?”

叶修点头。

“待案子查明,一并给他翻出来。就算贤王不知情,也有个御下无方的过失。更何况,我们得让他知情。”

喻文州说完,跟他行了一礼,“殿下忙吧,在下告退。”

“且慢。”叶修叫住他,把披风递过去给人穿上了,“喻宅路远,来去不便。我叫人把厢房收拾一下,你且先对付一晚,明早还有事想请教。”

喻文州顿了顿,微微颔首称是。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叶修,太子殿下正守在桌边目送他出门去。于是躬身行了一礼,“殿下运旺时盛,大可宽心。”

次日叶修醒觉得早,天色熹微,梳洗完出门时,一眼便瞧见了门口枝丫上挂着的披风。

漆漆的一团,拽着半截树枝往下沉。叶修伸手把它拿下来,才看到底下梢头系了条不知哪儿来的红绸带。


穿过宫巷,再绕行几折重重回廊。家奴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太子殿下在卧房躺尸了,叶修整个人闻起来就像刚从酒缸里捞出来的。

“六,六弟……此役,我也耳闻……漂亮!真是漂亮!”他大着舌头把贤王蒙头蒙脑地夸了一通,在宫宴上给灌了几碗黄汤,谁知道这位太子这么不经喝,脸上醺红了一片,眼神也东倒西歪。骗得几个舞女都不敢抬头看他,生怕逾矩了,又忍不住偷偷去瞧。

皇帝见他实在是醉得不行,这才叫人把他送回东宫。太子就着中秋晚宴的欢快气氛又撒了阵酒疯,等着把人都送出去,叶修才睁开眼捏了捏鼻梁道:“信送来了吗?”

家奴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一个没开过口的细竹筒,叶修坐起身,分明一副神思清醒的样子。把竹筒的口子切开来取出了里头的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颇有些阴晴不定,凑到烛灯边烧干净了:“那匿名举报上清楚写着,冯良弼瞒报越地灾情,将朝廷赈灾款用作买通匪帮,借此平息江南匪患,以全贤王功绩——没想到父皇派我去,匪帮收了钱,却被白白地迎头痛击了一遭。”

家奴拢手在一旁听着,叶修折身来回踱了两步,默默陷入了沉思。

来信上写着冯良弼买凶杀人的始末,是蓝溪阁从贤王府的侍从处打听来。

冯良弼把求助的信夹在家书中给贤王寄到,那日王爷在家大发了一通雷霆,按捺着火性没叫人在路上把冯良弼给拦下来。想来也不过是盘算着该砍了冯良弼的脑袋以谢灾民,还是悄悄把他瞒报灾情的事情按下来,偷偷补上空缺。

贤王的意思冯良弼不会猜不到,想要保住自己就只能把这靠山靠实在了。只有拉着他一道把太子拖下水,两个人拴住一起了,他安全贤王才会安全。买凶杀人,不单是为了做掉太子,更多的是让贤王警醒——他没法摘身事外。

刑部。

叶修飞快坐到桌边叫家奴研了墨:“此信待我写好,你给刑部侍郎张安送过去。就说我有急事相告,务必看过后销毁。”

“殿下,”家奴一边研墨一边道,“老奴有一事不明,那喻先生受恩于东宫,为何……会作出行刺的事?”

叶修低低地笑了一声,“你也以为是他做的?”

“怎么?不是吗?”家奴有些诧异,“是您亲自查出来那匕首的来处是蓝溪阁……”

“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涉及到世家宗亲。贤王把线索递到我手上,这人情我可受不起——”叶修望了一眼窗底下的月影,难得感到些寂寞,淡淡地说道,“文州……只是代他们受些累,日后,我都要一一讨回来的——不会太久了。”


狱间凄冷,贤王捏了捏眉心,饶是战场上锻过一遭的铮铮铁骨,在这与阴司相邻的地方也不愿久留的。

只是喻文州这一番泰然自若的遗言叫人着实不能心安,犹恐夜长梦多。

“父皇因太子求情,本欲从轻发落,遣你去南疆劳役。可你始终不肯认罪,父皇怒极,这才命本王亲自走一趟。”

喻文州听到这话时轻轻地笑起来。

“我无罪,认什么?”他退后一步撞到了桌子,于是顺手把没写完的信拿起来,“辅佐太子多年,眼看太子或将飞黄腾达,我是其幕僚,财名双收,为何要找人行刺?贤王敢做不敢认,非亲非故,我又为何要替你顶罪?刺杀太子,嫁祸于人。要不是你选中了我做你的垫脚石,我也要被你瞒过去。此案还有诸多疑点,你不是问我的底牌吗?我这便念与你听。”

贤王一甩袖,面色微沉:“有什么颠倒黑白的狡辩之词,留到地底再同那些小鬼细细叙说吧。”

仿佛耐心告罄,喻文州见他快步走来,自知不敌便也不躲闪,任人捏起酒杯递到他唇边,低下眼轻轻一瞟,语速稍快地说,“我若死,你就是谋害重要证人。余生想要再尝一回皇帝的猜疑吗?”

“你觉得,本王之前受到的猜疑,还不够多吗?”贤王眯了眯眼,好像意识到什么,“——你是什么证人?”

喻文州似乎笃定了他不会亲自动手,舒了口气似的,“我至死都没有认罪,但行刺者受谁人主使我却是知道的。这一点我刚刚已交东宫,消息早在进宫路上,陛下脸色王爷也大抵能想见。”


碟子里的月饼吃了一半,已年过知非的皇帝抓着御座龙头的扶手,眉头动了动几欲发作,碍于自己素来威严又八风不动的形象,竟然也生生克制住了。

“那,那冯良弼,竟敢无诏私自进京?!”

叶修:“前日已在贤王府落脚。此还有一封……越地灾情上呈有差的匿名举报。儿臣差吏部速速查明,因事涉皇门世家,吏部主事不敢决断,待事实有清晰指向儿臣才赶忙前来禀报,都在折子中。请父皇明鉴。”

皇帝从内臣手里接过奏折,才看了几行就有些压不住火气。

“证人呢?你这里头说的证人,现在何处?”

叶修一拱手,“此人父皇也认识的——乃儿臣座下谋士,蓝溪阁阁主喻文州。如今身在大理寺,贤王亲去传父皇赐死口谕,命悬一线。”这话说得紧急,干脆也不拖沓,听着却又不是那么着急的样子。

皇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那折子一丢,指着身边候着的总管,“去,还不速去追回!把贤王也给朕叫来。”

叶修却不慌不忙地跨出来一步,“事关人命,只叫公公走一趟怕是镇不住贤王。不如儿臣亲去,脚程多少也快些。”


贤王原本已经拎住了他的领子,酒杯将倾未倾,听了这话竟缓缓松了手。

喻文州理了下领口,“喻某身死事小,殿下沾惹嫌疑事大。”

“这么说来,你还是在替本王‘考虑’了——可我却觉得,你死了会更安全。”贤王捻着酒杯,目光顺铜纹逡巡了一周,“蓝溪阁阁主,纡尊降贵。庙堂之高,你该看不上吧?”

喻文州抖抖袖子,露出瓷白的腕来,他盯着自己的手心说道:“在下一介江湖人士,手无缚鸡之力,寻个朝廷靠山,有什么不好?”

贤王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喻文州浅笑着截了一句:“殿下还有一句话的时间,想好了再问。”

他说得轻巧又自信,贤王听了先是冷笑了声,颇有愠色:“本王光明磊落一生,尔等栽赃陷害得来的,必不长久。我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巧得很,等他说完,走廊尽头的门栓轻响,管事公公的声音先到:“奉皇上口谕,带证人入宫问讯,贤王殿下且随行一同面圣——”

然后是叶修一手捧着朝冠,一手拎着壶酒出现在门口,冲贤王轻轻点了点下巴:“我有话同先生讲讲,还请六弟先行一步。”

言尽于此,意尽于此。喻文州攥着袍袖一躬身:“恭送贤王殿下。”

贤王面色沉冷地扫视了一圈,末了只在喻文州身上停留了片刻,甩袖便走。管事公公也是个颇有眼力见的,连声叫着“哎唷贤王殿下您慢点走,等等老奴哎。”眨眼间就跑没了影儿。狱门也没关,只剩了两人相顾无言。

还是叶修先开口,特叫人温过的酒递到他手里,不放心地贴了贴他的腕没觉出什么异常来才松口气:“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先喝两口暖暖身子。我不胜酒力,不能相陪了。”

喻文州笑笑接过来,毫无犹豫地饮了口:“听闻昨日宫宴上,殿下喝了不少御酒。滋味如何?”

沉默须臾,叶修把朝冠往桌上一放,瞥了眼揉裂的土纸皱了皱眉:“你可想过,此事托大了怎么办?”

“我不畏惧。”喻文州把御赐的鸩酒都撒在地上的干草上,像是定定地望着什么出神,“只要心系殿下安危,文州就不会做出无把握的事——殿下,您以后会是这万里江山的帝王、君主,天下苍生的千般计较都系在您一人身上。”

“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的设计——”叶修收回目光,捋了捋栏杆上的锈迹,“贤王并非无缝,他有一套自保的法子,却防不住拖了后腿的世家亲属。我们算是运气不错……”

喻文州嗅了嗅壶口溢出的酒香,淡笑着不说话。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没有超出把控的东西,剩下的就看面圣时的精彩了。

叶修看着他月光勾勒的侧脸走了许久的神。想起蓝溪阁在广南,喻文州也是广南一带人氏。生来便沾着天淋地浸过的润泽,温柔刀一般,深刺在心口,痛不得,却致命得很。

倒不如真信了他那一句“运旺时盛”。叶修心想:这天意,当真是眷顾我的。

“昨日家宴也吵闹,父皇无非还是给我和贤王张罗婚事,那些世家小姐脂粉味道熏得头疼,捏着鼻子灌了几杯御汤我也就出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喻文州的脸色,后者却乎没怎么动容,四平八稳地小口饮了两口酒,推给叶修说:“喝多了不好面圣——殿下欠我一顿酒,先记下了。”


叶喻二人后贤王一步到了皇帝的朝殿。

“草民喻文州,拜见皇上。”

皇帝一时也不苛虚礼,挪了挪久坐的姿势,抬着下巴示意他把事因陈述一遍。

“在下为苟性命,不得不说实话了,有所得罪,还望贤王恕罪。”

他好似在一面想一面说,皇帝等得不耐烦,催着他往后讲,目光看向贤王的时候都带了些冷淡。

喻文州看了眼立在一旁,神色莫辨的贤王,便娓娓道来,讲故事一般说起自己为了给太子买一味安神的草药,亲眼见着冯良弼从贤王府后门入。那处地方隐秘,想也是许多世家的后路罢了,此事并无稀奇,皇上也知道。

“冯大人在王府住了几日,现今是否还在,在下尚未查明,只知冯大人有听戏的雅好,便差了人去查探。得知其时常和一位黑市老板有些交易,大略是出售些火油之类,在下还未想明白其用意,许是纯粹利益往来。”

“慢着,你查探?”皇帝登时有些不悦。

喻文州不置可否道:“江湖事,只要蓝溪阁想查,没有不能知的。”

“放肆!”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呵斥了一声又不知怎么往下接,把碟子都给扫到地上,“刑部吏部都是做什么的?这种事还要江湖门派去查?”

喻文州深知那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思想作祟,心底冷笑,面上却不动形色:“皇上息怒,非是诸司闭目塞听,只是朝中秘辛,皆有不便之处,我等小门派当然要为朝廷分忧。”

“贤王,可有此事?”

被叫住的人面色平静,痛快认罪:“儿臣私自收纳封疆大吏未告禀父皇,是因为冯大人只是住了些日子便要走的,中秋佳节想同王妃见上一见。来时我已斥责过他,念及亲眷,并未强制其离京,还请父皇赎罪。”

皇帝脸色缓和了些,语气依旧严厉,“中秋中秋,报请朕一声,难道朕还不允吗?擅离职守,江南匪患刚刚肃清,再起风浪又该谁来负责?”

叶修突然开口道:“只怕冯大人入京来,不止是图个中秋团圆吧?那越地灾情瞒报一事,贤王不打算好好追究追究吗?”

“你什么……!”贤王目色一凛,被皇帝如梦初醒般地一拍扶手给打断了:“此事,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贤王闻言大为惊怒,转头看着叶修,“这分明是栽赃,我并不知……儿臣身在北大营,如何知道江南!”他说到这儿,“扑通”一跪,“父皇明鉴!”

叶修上前一步,“冯大人寄给贤王求助的信件,刑部方才已经从他用过的纸页中翻到了——六弟,你从来不乱放东西,怎么能说,是没有看过的呢?”

喻文州就跪在他旁边,这时突然面色一白,顿首重重磕了几下:“皇上,在下突然想起,太子殿下遇刺时,那刺客所用匕首中携有火油。当日,太子殿下查明此物来自蓝溪阁,如今看来……”

——竟是另有买主。

贤王气声粗重,狠狠道:“我确是看了冯大人给我的信,我也回复他了,让他不要再这么做,还劝他向父皇请罪。留着那封信也是为了拴着他一些,我做错了么?喻文州你又是什么意思?是说冯大人谋害太子吗?借他十个胆我谅他也不敢!”

“从前是不敢的,”喻文州道,“可太子手握他瞒报的事实,还很可能牵扯到殿下。除掉太子,皇上最是看重殿下,得利者是谁?世人皆知。他不得不动点心思对太子殿下做点什么了吧。若说这个理由不够充分,那就是他得了谁人指使,殿下以为呢?”


天色已经微微擦白,喻文州把斗篷摘下来递还给叶修:“就送到这儿吧,殿下先回去休息,明早等诏书一下,就算并无废黜,贤王也算是彻底失势了。方才刑部尚书来报过,已经查明冯良弼瞒报灾情和行刺的事实,他自己也招认是为了保全贤王的地位。”

叶修乐了:“封疆大吏伙同贤王瞒报地区灾情,又参与夺嫡dang争,离谋反就差一步——他们倒是手脚挺快,我还以为……”

“你以为真是我做的?”喻文州推开宅子的院门,笑了笑,“我不过推波助澜,蓝溪阁是会做那些机巧东西,那黑市老板也的确是蓝溪阁的人。怪就怪冯良弼心思简单,稍加诱导就能做出很多看似有利于贤王,实则东窗事发后再无翻身可能的事——贤王认为我折了,殿下就无计可施才大错特错。”

他说到这儿,转头看了一眼叶修。

“我的殿下,当是颖悟绝人,何惧路旁犬吠掣肘。”

他一边说一边又笑,舒开了眉,哪里都是赏心悦目的,“欠我的酒别忘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叶修一哂,“昨日我替先生见过了,不及今日的好看。怎么还要我赔罪?”

喻文州:“世人皆中秋与亲故赏月,殿下倒好,反其道而行之,良人美景相伴,还有说团圆月不好看的。”

叶修若有所思地捻着那一句“亲故”反复琢磨了一遍,说道:“先生分明在意的,是那些个世家小姐哪一个能坐上我正妃位子,拐弯抹角地打听。”

喻文州笑骂一句他胡说八道。

“我心有属意,不必要他人置喙,先生不知道吗?再说——”叶修宽他的心,却又只管把话锋一转,“先生不在的团圆月,只我一人形影相吊,别的雕琢矫揉穿凿,怎么看也是好看不起来的——中秋就过得不自在,今天还被人赶出家门,喻先生心也太狠了。”

喻文州哭笑不得地把他领进了屋,佯装没听见他说什么“家”不“家”的字眼,“送佛送到西,殿下且进来暖暖吧。”

喻宅里安安静静,仆人也没几个的。叶修不是第一回过来,以往有些事总要登门请教的。往来的都熟悉了,三言两语把别的闲杂人等给打发掉。书房里又点起来叶修熟悉的草药香味,喻文州给他端了杯茶:“这时候早该歇着了,天明了朝会,免不得还有些善后。殿下躲闲懒也不该这时候。”

叶修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说:“赶我走多少也换句话讲,真当我没脾气?”

喻文州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他叹口气:“叶修,你到底想什么?”

“我以为你清楚得很。”叶修按了按腕骨凸起的地方,低着眼说,“中秋夜里从宫宴上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宫墙外那一行柳树上挂了好多红色的绸带,我问宫女是做什么的,她们告诉我是祈福。我就想,你到底有什么心愿要告诉我呢。”

喻文州张了张口,叶修摆了摆手接着说,“当晚我梦到先生了,就在这里——”他伸出两根指头在腕上比了比,划了一道,“先生把红色的绸带缠在我的手上,我想,我大概能确定了。”

“我所求所想,”喻文州起身,“不过是殿下平安喜乐。”

“还有呢?”叶修追问。

还有——

书房的窗没关,风吹熄了桌上的一排烛台,房间里暗了许多。喻文州看过来的目光里有点说不清的东西,好像是半缕月光吧,留在深潭似的眸里,衍出清清泠泠一人的身影。

“原不敢奢求的一人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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